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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看]殭屍的終結?:麥浚龍《殭屍》是一部墓誌

李長潔

當你在荒山野嶺,或是人稀小鎮,突然遇見穿著清朝官服,眼圈漆黑深陷,指甲老長尖銳,背上還長著白毛,雙腳硬挺挺地址能跳著走,你馬上能夠知道:「碰到殭屍了!!」,然後你還知道若要活下去,你必須要停止呼吸讓殭屍看不見你,要準備糯米、黑狗血、桃木劍、八卦鏡等等,並且只要挨到太陽出來,你就逃過一劫了。這些都是80、90年代的殭屍電影走入我們的日常生活之痕跡,甚至由虛構情節轉換成一種近似習俗的常識。

殭屍電影對於90年代的青少年有著重要的意義,這種電影融合了鬼怪、恐怖、冒險、武打、愛情、巫術、喜劇、懸疑、警探類型為一體,成為一種混合電影,培養著該時代的青少年對電影的部分認識,當然,也同時形構觀眾的「生死觀」、「死屍觀」。《暫時停止呼吸》、《靈幻先生》首開先河,從鄉野奇談展開這種殭屍敘事;殭屍隨著電影的熱賣逐漸滲透到現代生活的場景,像是《魁星踢斗》、《驅魔探長》。殭屍電影盤據電影整整10年風光,也有拍成港劇或是更創新的電影,但隨著片商焦點的轉移,殭屍似乎再也不出現了,儘管我們在午夜夢迴時還是偶而會聽見殭屍在門外頓地徘徊的聲音。於是,殭屍終結了。

是的,麥浚龍,一位非常年輕的偶像導演(他才剛當完偶像歌手與偶像演員XD),他同樣也經歷了「殭屍時代」,有著跟你我一樣的殭屍觀,他感嘆著殭屍電影的式微,以及那些老演員的殞落(林正英、許冠英),他以電影《殭屍》做為墓誌銘,光影流動地刻鑿在香港的電影史上。

《殭屍》一開始便是一個接近死亡的畫面,錢小豪(對,他就是演他自己)渾身是泥,像是剛入土般。然後畫面跳接錢小豪到一棟黑暗骯髒、蒼白淒涼的大廈公寓租賃房間,這大廈就是一座墓,或是安置骨灰的納骨塔,當錢小豪一站進大樓中庭,面對的是一塊諾大的水泥石牆,隱約在石牆的最上端有一塊類似卷軸的設計,表示這石牆是提供撰寫文字之用,是墓誌銘刻之用。墓誌的銘刻起源於劉宋時代趨於完整,乃是紀錄生平證據,是一種死亡書寫(盧建榮,2006)。所謂死亡書寫,乃是對死亡現象的描述、處理後事的記載、面對死亡的反應、死亡的救度等,死亡書寫蘊含的意義包含看待死亡的觀點、面對死亡的態度(蔡榮婷,2012)。本片乃描繪殭屍片裡的演員如何經歷死亡(被觀眾遺忘),探索恐怖電影文本與日常人生互涉的感嘆,思考殭屍電影裡死亡書寫蘊含的深意,以及寫下歸去來兮的英雄遺憾。

《殭屍》裡的演員幾乎全都是舊殭屍電影裡常見的角色,錢小豪、陳友、樓光男、惠英紅、吳耀漢等都是以前劇中的要角,有個叫不出名子的「壞道長」,看到他我還驚呼一聲。每一位老演員都像是被安置在巨大納骨塔裡的塔位中,相互比鄰,過著被觀眾遺忘的生活,陳友一句:「現在已經沒有人相信有殭屍」道盡世事流變。片中的角色大都是社會邊緣人,老年獨居者、失業者、單親家庭者、慘遭謀殺者等,呼應著鬼魅的異質性與邊緣性。許多殭屍電影的橋段與元素,再次被運用在本片中,那些都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動作,咬破手指、掌心畫符、點在殭屍額頭,在你會心一笑的熟悉瞬間,也有點唏噓。那些茅山術的儀式過程,鍊屍、驅鬼、養鬼都像是某種懷念殭屍電影的死亡銘刻。

麥浚龍與清水崇的組合當然還是有新意,他們試圖將新的恐怖意象與技巧帶入殭屍片類型,拼湊組合的敘事語法把故事說得很清水崇,大量的抽色畫面將電影設定在一個極為虛構的寓言情境中,場景的空間設計懷舊而帶有恐怖氣氛。殭屍與女鬼出現的方式非常好看華麗,如果常看鬼片的人應該會稱讚:「這鬼好美!」,很矛盾的情感,這死亡書寫的墓誌把殭屍做了一個很美好的紀錄。

有影評批判最後一幕,是麥浚龍去停屍間認屍,死者是錢小豪,原來整部電影的奇幻恐怖都是演員錢小豪在自殺死亡前一瞬間的腦補,影評批判麥浚龍這招是無意義的創新,是老套的敗筆。但我想這是故意的,導演讓錢小豪將自己的死亡虛構成一部殭屍電影,招喚鬼魂老演員來演這場戲,這的確是一部電影墓誌。而麥浚龍是繼承者嗎?還是,只是一位宣讀訃文的年輕祭司?殭屍終結了嗎?就讓我們看下去…(盛竹如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