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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看] 一部愛情電影:《白日焰火》中的暴力與性

李長潔 淡江大學未來學研究所兼任助理教授

在今年金馬獎裏頭,《白日焰火》算是我首推的電影,劇情鋪陳、敘事架構、影像運動、概念、人物展演都令人回味。新導演刁亦男說了一個發生在中國北方城市的偵探故事與愛情故事,將情慾與偵探相互包裹的概念,頗有西區考特之風,觀眾無論是從哪一面看,都十分精彩,更何況桂綸鎂這麼正,不是啦,更何況演員們在情慾壓抑的表現上有著某種詭譎神秘的矛盾神情,呈現了人慾極端化下的內在拉扯,看著桂綸鎂與廖凡的神情,剎那入神。慾望的力量在全片影像運動的場域中構成不同的線,戀人的線、偵探的線、暴力的線、性愛的線,終究在北國冰天雪地的封閉場域中內爆成後自然消耗。

故事主要圍繞著一樁「分屍案」,一名男子在謀殺後被拆解成諸多屍塊投入運煤車中,送往各大工廠。手、腳、軀幹等屍塊在不同地方的輸送帶、齒輪、鍋爐內被發現,進而警察廖凡展開一連串的緝凶。後來他在迷霧般的線索中發現,這死亡的男子與在洗衣店打工的女子桂綸鎂有著關係(曾經因為財務糾紛而強迫桂綸鎂與之性交),所以開始接近桂綸鎂,甚至產生奇怪的愛戀與性關係。偵探的過程貫穿了機械廠房、鄉鎮小巷、滑冰場、「白日焰火」舞廳,每個空間都呈現冰凍封閉的意象,但其實慾望橫流。是的,這是一部探討慾望的拉岡式電影,片中的每一個部分都在追逐著缺席的「陽具」(主權、暴力、性愛、以父之名的象徵)。我們可以在這個封閉的偵探(也是愛情)遊戲中找到很多相關線索。

首先,遍部於機械廠房裡的屍塊,從拉岡的角度來解讀,本身就是昭告一種「破碎自我」的概念,這個分屍案奠定一個主題就是「人的自我概念是破碎的」,嬰兒從離開母體後,脫離了整體自足感,便被拋入了疑惑自己是誰、總覺得破碎匱乏的階段中,然後人的一生都在用盡辦法追尋支離破碎的撿拾,那種渴望的力量視為一種「慾望」,產生於本身的慾望機器之中,也連結於其他的慾望機器。這個慾望之流貫穿人身而為人的每一件事情,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各種愛(也包含性),並且將這種追求象徵化為一個具體的對象,就是「陽具」,是依賴、爭奪主權的反映,也是追求完整的衝動,戀人關係就是這種渴望完整的幻象。

接下來,《白日焰火》裡呈現為一個「陽具缺席」的狀態,廖凡被前妻拋棄失去性愛、桂綸鎂的丈夫死亡而壓抑自己的情慾變得麻木、桂綸鎂的丈夫是個性功能障礙者,他們都失去某物,破碎的身體追求完整而不可得,每段情節都圍繞著這個缺席的封閉空間,並且都找尋了其他的象徵物來填補這個空缺。我認為這根本就是在講愛情關係。

電影的開場就是廖凡與他的前妻在玩樸克牌,戀人的樸克牌是個有趣的隱喻,戀人之間其實是錙銖計較的算計,互相追求對方的主權,當然,後來他們做愛了。接下來幾個重要的場面都暗示的性愛,廖凡騎著馬去追蹤桂綸鎂,馬在佛洛伊德的潛意識分析中就是一個明顯的陽具象徵。兇手殺人的凶器是一雙溜冰鞋,也是陽具的代替,很巧地,桂綸鎂的性無能丈夫的溜冰鞋壞了,而另一個優美卻充滿情慾的場景也出現溜冰鞋,桂綸鎂與廖凡在黑夜的滑冰場,聽著歐陽菲菲的歌,踩著冰鞋追逐著,表達了暗中流動的壓抑慾望。更不用說,「白日焰火」舞廳本身就一個男女社交的場合,慾望的雙人舞遊戲。這些慾望的場景中,混雜了性與死亡,有時候你根本搞不清處,是應該要像看兇殺片那樣緊張,還是要像看愛情片那樣興奮,因為慾望同時綻放出暴力與性。

電影後頭,當桂綸鎂承認了罪刑到犯案現場模擬時,廖凡跑到了現場房舍的屋頂,去施放了煙火,正所謂「白日焰火」,一方面取其瞬間璀燦的燃燒卻也敵不過白日光之意,另方面當然依然象徵廖凡積滿的慾望爆炸了,因為對象死亡了。拉岡說,愛情是一種謀殺性的美麗,愛的謀殺往往表現出攻擊的形式(l’agressivite),廖凡慾求被愛人之愛,是一種想像把他人捕捉在作為對象的位置上,那種激情的方式,有時候是以極端的死亡方式來表現。這也是《白日焰火》成功將死亡與愛混合在一起呈現的基本架構。

然後,耳邊傳來歐陽菲菲的歌曲:「夢鄉我分秒都在等待,今夜早入夢鄉,夢鄉因為那裡面有你,所在我才嚮往…每當我走出夢鄉,你不知去向」。《白日焰火》是一部愛情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