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網站

[認真看]《屍憶》以及對冥婚的一點考察

李長潔 淡江大學未來學研究所兼任助理教授

在台灣電影的近期發展中,鬼片類型可以拿來當做一種台灣片復興的指標,幾次起伏與轉折,都可以見得國片階段性的變化,像是從2002年《雙瞳》開始到2006的《詭絲》,可以見到跨國資本進入台灣電影產製,有更充裕的資源可以發揮更豐富的題材,而2005年的《宅變》、2012年的《變羊紀》、2013年的《失魂》也在這類文本上有著實驗性質突破。在2016年的三部台製鬼片,《屍憶》、《青田街一號》、《紅衣小女孩》,則像是發展10年來的一種評鑑,無論在拍攝手法,或是在情節的拿捏上,兼顧著商業與創新,且帶著本土在地的恐怖氛圍。
.
先談談《屍憶》,由一位年輕導演謝庭菡執導,他是少數專注在拍攝奇幻、驚悚、恐怖題材的台灣導演,之前的短片作品《屍憶》、《噬心魔》都曾獲得獎項或入圍影展的肯定。這部電影最大的賣點有二,其一是本片由日本恐怖大師一瀨隆重監製,另一個則是以台灣的民間習俗「冥婚」做為概念,運用從小到大耳熟能詳的台灣巫術儀式誘發觀眾的恐懼感。
.
簡單評論,場面的剪接十分有味道,好幾次畫面的跳接都可以挑起觀眾的神經;音效表現優異,滴水的聲音、骨骼磨損的響聲、死屍新娘鳳冠上的鈴鐺聲,都成為象徵豐富的暗示,會讓觀眾不斷重複到同一個聲音的主題中,有一種陰魂不散之感;雖然我不是很喜歡吳康仁的表演,但不可諱言,他的演出撐起整部影片。不知是否是因為一瀨隆重監製的原故,某些透過日常生活物件來產生恐怖感的橋段,頗具日系鬼片風格(不過,這也應該是台灣鬼片應該要學習的)。總體而言,算是工整成熟的大型鬼片。
.
接下來切入正題,我想要談「冥婚」本身。相信大家對於「不要在路上亂撿紅包(或錢)」的警告非常熟悉,幾乎是每一位台灣人從小被嚇大的風俗(巫術)之一。不過對於「冥婚」真正的了解,應該算是稀少,至少我長這大還沒有看過冥婚或撿過紅包。
.
冥婚又名鬼婚、陰婚、冥配等,即與死人締結婚姻關係,大致可分為,兩個死人之間結婚,和死人與活人之間結婚兩種(抖)。冥婚現象在殷商時期已然存在,是中國民間文化中一種特殊的婚姻形式。學者汪毅夫(2007)認為,在中國的歷史中,冥婚以宋朝為盛,而地區上則以台灣為盛(抖x2)。
.
在漢人社會中,受到傳統漢人家族社會架構的影響,男性為社會主體,因此發展出父系制度,一男嗣的出生,即在其父所代表之家族內自動構成一「房」,而女子不論成婚或招贅婚,也無法構成一「房」。女子取得家族和房的成員資格僅能靠婚姻一途,所有已婚女子跟隨其夫,在去世後將他們的牌位擺置於其夫家之公媽廳拜桌上。如果未婚即去世之女子,其牌位不得進入其父親家族之公廳,接受正式的祭拜。冥婚是讓未婚而死亡的女子能獲得其家族和房的地位一種安排(李佩倫,2012)。
.
有學者從中國各朝代歷史的角度去考究冥婚,黃石(1999)歸結出四個原因:(一)怕夭殤男女來作祟;(二)父母替子女完成終身大事;(三)借此來敦友誼、攀富貴;(四)做冥婚可以使夭殤的子女進入祖墳安葬。有學者再次統整後認為,冥婚的作用在於(一)對死者作祟的恐懼、(二)為人父母者自身情感宣洩的需要、(三)宗法性家族制度的要求(黄景春,2005)。由此可見,冥婚的神秘與恐怖,是社會性的,有些冥婚的故事有時候還反映出對傳統制度的恐懼、對親屬關係的難捨。
.
回到剛剛說的兩種冥婚。第一種是兩個死人之間的結婚,是指在生前毫無關係的男女,均未成婚而死,由家人親友結合之,將兩者骨骸葬於同墓中,稱之為「遷葬」;若有婚約而合葬,則稱之為「嫁殤」。(好的,我們才不怕這種~)。
.
第二種是死人與活人之間的結婚,從宋朝開始有這種形式。像是廣東東莞有「娶鬼」風俗,即訂婚後女子過世,則男子需要迎娶「神主牌」後,方能另娶。而清代梁紹壬在《兩般秋雨庵隨筆》卷八中說:「今俗男女,已聘未婚而死者,女或抱主成親,男或迎柩歸葬。此雖俗情,亦有禮意。」就是在講清朝有男女娶嫁殤者,而後則一輩子不能再嫁娶(其實男性通常可以再娶)。這些規矩有明顯的重男輕女。
.
在台灣則主要是「娶孤女」為主,訂婚女子如果過身,男子便同時迎娶,一黑轎子載著「孤娘」的「神主」,而另一紅轎子則載著活者「姑娘」,這兩人一生一死,宛如姊妹。而《屍憶》電影裡的風俗則來自台南,在冥婚的史料中算非常獨特,就是在路邊撿起錢包者,就必須「娶鬼」。「凡女子成年未定婚約而死亡的,父母以其無後嗣供奉,乃用紅紙條書名其生死年月時,附以現款四、六、十二、二十四元不等,包封妥當,遺置道旁,有人拾得,即須迎其神主以祀之,否則必有不祥之兆」,當然,女方也沒有這麼好賺的生意,女方必須要如同出嫁生女一樣,陪送可觀的嫁妝(楊朝霞,2006)。一直到今日,在台灣還是有「放紅包」的民間巫術存在 (董懿嫺、楊祐彰,2008),嫁娶的形式也隨著時代改變,像是由坐轎變成「坐轎車」XDD(陳祥水,2002)。
.
隨研究視角的不同,冥婚或被視為凶禮,或被視為嘉禮,但都顯現一個世俗的感情,即「生死同質」的信仰概念,是一種「哀傷」的文化。就像一瀨隆重說的,《屍憶》的恐怖是很哀傷又有點浪漫的,是死人與活人的正面交會。暫且先不論父系社會下的父權制度問題(男子娶了殤女後,還可以得到一筆錢來娶活女),還有電影裡對冥婚的考究是否正確,或太過戲劇化。冥婚,作為民間巫術信仰,為傷働中的人提供心靈安慰和超克哀傷之途;冥婚也是一種招魂儀式,為亡靈尋得棲身之所;《屍憶》對冥婚的詮釋,反映了生死掛念、陰錯陽差的失落感,有點浪漫。
.
#死屍新娘的造型與操演是台灣恐怖電影史的上的一大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