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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看]最佳在地化鬼魅敘事範本:《紅衣小女孩》

李長潔 淡江大學未來學研究所兼任助理教授

身為恐怖控現在才看《紅衣小女孩》,真心喊一萬次對不起,本片大概是我這幾年看過最好的台灣恐怖片,它的成功在於完美地結合恐怖許電影影像技術、恐怖電影敘事、在地故事與在地生活,成功地經營一個富含「感覺結構」的台灣鬼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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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結構,是文化研究大師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的著名理論概念,指在一個特定的時期內被體驗的整個生活方式,這個「體驗」時常被表現在各種「再現」中,作為文化結構的體現。例如,當我們現在看到《我的少女時代》時,會被一些符號元素與敘事網絡勾起小時的生活感,那些我們曾經實踐過的生活類型,這種類型存在於活生生的且相互關聯的連貫整體之中,裏頭有著具體的內在聯繫,既相互連結又充滿張力。就是這種「連結」與「張力」,讓我們看到bb call出現在電影裡時,會勾起90年代談戀愛的酸澀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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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鬼片的《紅衣小女孩》也是,精彩地運用常見的鬼片公式,經營著屬於台灣人的感覺結構。首先,熟悉的鬼片敘事公式作為全片的敘事策略,像是「隱密的聲響與突如其來的聲響」、「被壓迫的視角」、「事件的連續發生」、「鬼屋」、「鬼形象的形塑」、「伴隨著恐怖的幽默感」,基本上,我們可以在其他香港、韓國、日本、泰國的恐怖片中見到熟悉的手段。這些手段,假如處理得不好,就會被說成是「為了嚇人而嚇人」,但為甚麼《紅衣小女孩》處理的好呢?就是因為「在地性」的感覺結構被細緻地建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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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性(locality),包含著邊界的概念,就是說,透過某些「標誌」,把你認同的範圍畫出來,在地的尺度很彈性,大到國家、區域,小至你的房間,《紅衣小女孩》成功地將各尺度的「在地性」標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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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語言」,本片在語言的處理上十分細緻,通俗不敖口的對白,讓觀眾對演員的表演產生認同,奶奶的普通話、隔壁鄰居的閩南語、管理員的台灣國語、搜救隊員的原住民腔調等多元語言,如實地表現出台灣日常生活中的聽覺空間。另外較大尺度的像是,透過「紅翅鬼臉天蛾」一昆蟲物種來標誌亞洲性,甚至是更精確地台灣山區,並與「魔神仔」意象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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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一些在地生活元素,也成為片中的感覺形塑。屬於台灣的老舊公寓,冷調的日光燈,80年代的廉價木質家具(與女主角的現代房間、男主角購入的新屋作為對比,產生傳統守舊與現代年輕的差異,思考家是什麼),沙發的紋路,甚至連鋁窗紗窗,都成為「魔神仔」出沒的途徑(藏在改電視櫃上、床下、沙發後等家中視覺死角),非常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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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角的職業也是一項符號,「住商不動產」的房屋仲介,是台灣人在日常生活中時常看到,但不會去多想的角色。一方面,本片藉此招喚觀眾對台灣在地的想像,另方面,也點出《紅衣小女孩》的主題「擁有/失去家人」。甚至在最細微之處,如男主角的便當,也會誘發觀眾感受到每日生活,以及產生「便當—家人」之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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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最重要的是,本片重現了原本就存在的台灣都市傳說,紅衣小女孩。反覆地播放當年盛傳的影片(模仿再現的影片),時不時讓觀眾回憶起從小到大一直知道的事情。並且緊密地將「紅衣小女孩」與「魔神仔」接合在一起,產生一種文學性質的作用,真實與虛構的混合,讓身為觀看主體的我們,將自己的生命歷程與電影的幻象縫合起來,不信也得信了。(更何況本片前置的行銷更是重新操作紅衣小女孩新聞,讓生活感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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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小女孩》在成功的感覺結構基礎,主題更是貼近人心。回到電影的故事本身,也貼近著「魔神仔」故事原型的社會脈絡及其作用,如前言,本片的核心是在講「擁有/失去家人」,全片的情感主軸就是在思辨著「家人是什麼?家人重不重要?失去家人的感受?」。魔神仔的鄉野敘事,在中國、日本、台灣都有類似的文本,被抓走的主要是兩種人:老人與小孩,無論「魔神仔」之真假,我們可以推敲,「魔神仔」故事是在反映老人與小孩走失的情況,在老人失智、小孩無知的條件下,很可能地,在無從解釋的現實情況中,發展出「魔神仔」的託辭。其核心就如本片所言,當我們的家人如常存在時,就跟空氣般覺得理所當然,但當家人突如其來的失去時(失蹤、死亡),那種椎心痛苦,足以讓你寧可相信,他是被「魔神仔」帶走,而我們真的無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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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本片的攝影、運鏡、動畫、化妝、表演都很不錯。好啦,給你10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