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網站

[認真看] 母親節的一塊蛋糕:《家政婦》與愛的勞動

李長潔 淡江大學未來學研究所兼任助理教授

前一陣子韓國copy了日劇《家政婦》,變成《可疑的保母》,然後又看了一遍,依然讚嘆這劇本的構想與創意。在母親節,可以拿出來深思一下。除了那些賺人熱淚的橋段,陰險詭譎的壞事,故事設定構思本身很有社會學閱讀的價值,由其關於「母親的角色」、「母親的功能」、與「愛的勞動」。

相信大家一定很熟悉這個故事,一個母親過世的核心小家庭,雇用了三田保母,起初事為了分擔家務,但雇主家庭卻逐漸依賴三田,甚至希望她可以代替缺席的母親。

讓我們想想,母親這個角色究竟是如何「操演」(performance)?所謂操演的意思是,母親這個角色並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由文化建構而成。我們對母親通常都會有一些想像,甚至也是媽媽們對自我的想像,在生活中透過各種文本再現的母親/好母親形象,形成一種技術性的、美化的、中產階級的、消費的母職經驗以及勇於展演的母親角色(陳婷玉,2010)。「家政婦三田」這個角色,反映了家庭對母親最簡化的需求想像,例如不管你起床、中午翹課回家、下班回家,媽媽總是在廚房,廚房的空間與工具與母親角色緊密結合。最近去逛百貨公司,每一本型錄與母親節活動都在推銷「超好用高級鍋具」,我一靠近專櫃,阿姨就會衝出來帶著貪婪的眼神跟我說:「送媽媽嗎?送媽媽嗎?」。其他的角色想像包含各種家物用家電,電冰箱、洗衣機等等,然後掛上一句「辛苦您了媽媽」就可以繼續用更高級的科技工具繼續形構母親這個角色。有時候,我們是不是只拿母職的家務勞動面向來指涉母親這個角色?

所以,在日劇與韓劇的一開始,家政婦三田扮演的完全就是「母職的家務勞動功能」本身。一個沒有母親的家庭與一個失去家庭的母親,結合出「最低限的」母職功能展示。家政婦三田的角色,揭露母親角色在家庭的底層位置,母職家務的各種打雜勞動奠基家庭的結構。如果家務不是免費的,而是有帳單、有上下班,這一切會顯然清楚。根據國際勞工組織1995年的統計,全球女性人口數佔全世界總人口數的1/2,勞動工作量佔全世界勞動工作量的2/3,但是薪資僅佔全世界1/10。近年來,這個數字雖有緩慢上昇的趨勢──根據Joni Seagar在The State of Women in the World Atlas(1997)的論述來看,全世界從事有酬勞動的女性所賺取的薪資平均達到男性的50-80%,但仍顯示出工作價值的性別差異與女性勞動的價值相對薄弱。這是一個馬克斯主義的觀點,女性長期被賦予承擔大部分育兒、照顧長者及家務治理的工作,不但家庭主婦如此,「有酬工作職場」的婦女亦然。台灣母親在走入職場後,還是離不開廚房,73.5%的母親要負責家務,只有2.2%是由配偶負責,大多數家事及育兒工作主要仍由女性負責,男性僅是「幫忙」的角色(主婦聯盟,2003)。如此瑣碎、繁複以及耗時的家務勞動通常不被給予重視,接受服務的人時常忽略它的意義價值。就拿《家政婦》中的小孩來說,一開始對三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以看見母職在一般家庭中被當作一種「你不做誰該做」、「天賦中職責所在」的功能類型。

然而,家庭成員產生情感地叫她一聲「媽媽」,這些家務就剝去資本計算,變成「愛的勞動」。有人會說,正是因為「愛」是沒有成本計算的,是一種特殊的倫理觀念,所以當我們都付出愛的互動,母親勞動就獲得滿足。在關護倫理(ethics of care)中,並不以「公平計算」來做為行為的準則,女性與母親的特質:體貼、細心、利他,構成家庭倫理的完整性,但這種倫理的「愛的勞動」,讓性別分工一如既往,女性在實際情況中的勞務承重如何能夠承受。也就是說,我們一般在談論媽媽的處境時,會滑向一種二元對立的狀況:(一)要馬就女性獨立自主,管你去死;(二)要馬就投入傳統觀念,被家庭壓榨。難道這個對立無法解決嗎?

Eva Kittay(1999)指出一條既擁抱關懷倫理,又能夠擺脫照顧者貧窮化;既能肯定關懷倫理所承擔的道德義務,又能從照顧的義務中實現愛與自我成長。對Kittay而言,人類據有各種生命情況,在不同情況中,我們會產生「依靠」的需求,像是《家政婦》中的小孩被霸凌、先生失業、生病等等情形,在一個普通倫理的情況下,我們會假設「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所以我們應該都可以自己面對這些問題,但實際的生命情況並不是如此。這種情況下產生「依靠工作」才是家務的核心,而在家庭關係中,每一個人都是彼此的依靠工作者,透過交錯的、不同的能力來去實現的是生命的福祉(capability equality)(Kittay 1999),透過互相的依靠的充分發展,讓生命得以成長。

也就是如同在《家政婦》中,當管家經紀看到小孩來公司裡找辭職的家政婦三田,她知道這一家已經成為一種互相依靠的愛,然後拿起一塊代表傳統文化的「小倉最中」咬了一口說:「看起來很好餒~」。家務始終無法只是單純勞動功能,它會在勞動的過程與技術中,產生互相依靠的內在感受,是「關係性」的,而非「公平性」的。我們都處於這種關係性中,依靠者也需要另一個依靠者來做愛的勞動,當我們今天拿出母親節蛋糕來慶祝的同時,平常舉手之勞的關懷也是很重要的「一塊蛋糕」(a piece of cake)。